疲惫的段始凝抱着剑,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梦。
她梦到面貌早已模糊不清的父亲,他在和一个如同铁塔般高大的男人讲着自己听不懂的话,他们边聊边走,渐行渐远。
她想叫住他,喉咙却发不出声音。
段始凝挣扎着醒过来——也许是沙漠拂晓的冷风像刀子般刮醒了她。
她见法正轻声念着一段经文,问他在干什么。
法正没有回答,只是示意她看向远处——那是一具尸骸,破碎的肉块稀稀松松地挂在白骨上,几乎辨不出原形。
这是陆千树的骸骨,早些时候有秃鹫来过,法正告诉她。
“要不我们把它埋了吧?”
他问。
“过不了多久,风沙就会自动把它埋了。”
段始凝急着要走出沙漠,毕竟她并没有计划在外面逗留太久,而且生存的本能让她不花费时间在其他事情上——长久以来,她只能集中精力生存。
如果之后再碰到秃鹫,我们可以尝试跟上去,也许能找到有水源的栖息地,段始凝补充道。
对对对,法正一边表示认同,一边跟上她的步伐。
白天的沙漠温度逐渐升高,两人身上所剩无几的水分都被榨干了,不多时便饥渴难耐,可目力所及之处莫说水源,连一片杂草也看不见。
他们路过几处风化的断壁残垣,段始凝跳上去细细察看,却还是一无所获。
他们又讨论了一番找到传说中的异人部落的可能性,可那看起来似乎比直接找到水源更渺茫。
两人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了两天,周围的景色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——依然是连绵不断的沙丘,但他们的身体几乎都到了极限。
段始凝昏昏沉沉地想道,也不知道城里现在怎样了?
湄生是不是还能替自己瞒住?
也罢,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,没想到我大仇未报,居然就要命丧于此!
想到这里,她不仅发出一声长叹。
法正被吓了一跳,他看见段始凝垂头丧气的样子,从怀里摸出什么来糊在脸上,说:“快看!”
段始凝一转头,发现一张滑稽的脸离自己不过寸余的距离——八字眉蒜头鼻,额上一个硕大的痦子,嘴角还有一颗长毛的痣,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睛让段始凝还能认出法正。
“唉,哈哈……哈……”段始凝用力地笑了起来,她确实是不想辜负和尚一番好意的:“这是哪儿来的面具?”
“那贼人衣服里翻出来的的,还是你交给我的啊。
看来你不是很仔细呢。”
“啊……我一向是个抓大放小的人。”
“可以想象。
女侠究竟是做什么的呢?”
法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过分的认真,和他的怪面具并不搭配。
“我……哦,原来你故意和我套近乎就是问这个。
以后你就会知道了……”段始凝笑了,忽然神色又转为黯然:“如果还有以后……那和尚又为什么会云游至此呢?”
“当下战乱频仍,寺里养不起这么多人,就打发僧人出去云游了。”
法正把面具摘下来:“眼下我们就要被风干了,虽然佛说这也是一种解脱……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?”
“大师是准备超度我了吗?”
段始凝不知所云地哼哼了两句,她有些想告诉他自己是什么人,又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——毕竟生死面前,隐瞒什么都再没有了意义,可是她又觉得很累,累得只想闭上眼睛。
法正还在继续说,虽然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了:“据说数十年前,天空有一群流星划过,其中一颗星星落在了无边沙漠。
现在我的心愿也许……也许只是看它一眼……小段你……”段始凝听到了法正的呼声,却无法回应,只能沉沉堕入黑暗。
等到段始凝悠悠转醒,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子里。
房门紧闭着,整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。
她舔了舔嘴唇,发现自己获得了一些水分的滋养,身体已经基本恢复了;又摸了摸身上,衣服完好,可是揣在怀里的进出乌素河城的令牌消失了。
她赶忙跳下床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,而且随身的剑和弩也都不见了——大难不死的喜悦很快被一种战斗前的紧张感掩盖。
这时,她听到门外传来响动,赶紧一骨碌翻上床闭上眼睛,好像未曾转醒过。
果然,门开了,一个人的脚步越靠越近,段始凝的心跳得好像擂鼓一样——她简直怀疑对方也要听见了。
那人开口道:“我知道你已经醒了,这位乌素河城来的大人。”
他的声音十分清朗,却透露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。
段始凝不得已睁开眼,却被那人的模样吓了一跳——这是一个有着金色眼眸的少年,可他的头发和皮肤——都像雪一样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