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之问他:“是为了太子的事?”
宇文昶正握了我的手,闻言愣怔一下,低头思考片刻,再抬起眸子时,一双黑眸深不见底,“父皇始终因为当年那个相士的话耿耿于怀,再三试探于我,听母后的意思,上回蛊毒之事,只怕父皇是有意包庇太子。”
蛊毒一事我至今记忆犹新,当日宇文昶匆匆离开,我不曾细问他于何时何地中了此毒,后来入了大兴宫,诸事缠身,也没顾得上询问。
今日听他与沈砚之的谈话,我心下突然闪过一个可怖的念头:难道对我夫君下毒的人,竟然是他的嫡亲兄长?
古往今来,天家贵胄,为了争权夺利使出的毒辣计策不在少数,但是那么狠辣至极的蛊毒,真的会是那位体恤民情、宽厚温和的太子殿下所为吗?
还是说,皇家子弟,一个个早都练就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高超本领,所以名声甚好的太子也是位笑里藏刀的高手?
江风徐徐吹来,沈砚之道:“如果陛下有意包庇太子,便是殿下手中握有真凭实据,太子也不会因蛊毒一事获罪,当今之计,必须斩草除根,早日图谋!”
“斩草除根?”
宇文昶念着这四个字,“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,父皇殡天之后,登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他,想要斩草除根,唯有……”两人对视一眼,不再往下说。
似乎想起了什么,沈砚之幽黑的瞳仁转了几下,忽然笑着问:“晋王,陈国皇太子陈书宝即皇帝位,你可听说过这个人?”
宇文昶答:“此人沉溺女色,不理朝政,白白占据江南大好河山,早已是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,我看他这个皇帝的位子,也坐不了多久。”
我“啧”了一声,奇道:“是那个花费千金,专宠张氏的陈国皇帝吗?”
他二人显然有些惊讶,大概没有料到我一个足不出户的闺中女子,怎么也会知道陈国皇帝陈书宝的事迹。
这个时候,全国各地,大大小小皇帝不计其数,再加上那些自立为王的,更是数不胜数,我之所以对这位陈国皇帝印象深刻,是因为入大兴宫之后,宫人常常对我谈到一位名叫张郦华的女子,言辞之间,都说陈国皇帝陈书宝对郦华夫人如何如何宠爱,颇有艳羡之意。
陈国自第一任君主陈鮊先开国以来,内廷陈设很是简朴。
陈书宝即位后,嫌居处临光殿简陋,配不上郦华夫人的绝美容颜,于是在殿前起临春、结绮、望仙三阁,阁高数十丈,袤延数十间,穷土木之奇,极人工之巧。
窗牖墙壁栏槛,都以沉檀香木制成,并以价值连城的金玉珠翠装饰。
门口垂珍珠帘,内设宝床宝帐,服玩珍奇,器物瑰丽,皆近古未有。
阁下更是积石为山,引水为池,植以奇树名花,每当微风吹过,香闻数十里。
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位郦华夫人,但也可以想象,这个女人,该是何等天姿国色,才能引得一国帝王如此垂怜。
沈砚之道:“我对这位已近而立之年的郦华夫人倒是不感兴趣,只是听说陈书宝膝下还有两个容貌绝佳又正值待嫁年华的女儿,待他日闵国大军攻破陈国皇宫,我与晋王兄弟二人同分二女,岂不快哉?”
是哦,郦华夫人既然是陈书宝的宠姬,自然与陈书宝年纪相当,又怎么入得这两位少年儿郎的眼?
但是那两位二八芳华的公主就不同了,必定朱颜玉貌,格外娇美动人吧?
自古以来,男人便拥有三妻四妾的特权,即便一个已经娶了我姜国公主,另一个已经喜得麟儿,不是照样有权利纳妾?
不待宇文昶回答,我抢先开口:“沈大人,你怎么知道晋王心中想的不是将二女一同纳入王府?
那也可以成就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,你太没有没眼力,胆敢坏了晋王的如意算盘。”
见我这拈酸吃醋的模样,宇文昶心知不妙,颇有些哭笑不得,与沈砚之面面相觑。
这位轻薄公子的脸上仍然是一副讨人厌的笑容,“在下失言,晋王心中自然只有王妃一人,是在下想入非非,说话不知分寸,还望王妃海涵。”
我一皱眉,“这你可说错了,晋王千乘之尊,爱慕他的莺莺燕燕可多着咧,他又怎么会只喜欢我一个人?”
就是再蠢笨,沈砚之也知道我一时半会儿不会消气了。
“天色已晚,我今日骑马追赶殿下与王妃,一整天不曾歇息,这会儿,下人理当建好营帐,在下便先退下了!”
照规矩,臣子退下时当跪下行礼,此刻他急匆匆逃离这处,也顾不上行礼,略微示意宇文昶一眼便忙不迭走了,头也不曾回一下。
沈砚之离开,江边又只剩下我二人。
我转身背向宇文昶,独自一人走远了。
他跟在我后面走了好长一段路,半天,才上来扯住我的袖子,叹气道:“真是天大的冤枉,我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过那什么陈国公主,你怎么能跟我置气?
要气,也该气砚之才对!”
我停下脚步,身子僵了僵,“你莫要哄我,即便今日说得好听,他日那一对娥皇女英入府了,我这个晋王妃还不是得乖乖接受现实?”
他揉了揉额前,似乎头痛不已,清了清嗓子,道:“我对天发誓,如果有一天真的纳下那两个什么娥皇女英,就罚我不得好死……不许你发这么重的誓!”
我大喊着不依,伸手堵住了他的嘴,他那狠毒的誓言便再也说不出来了。
他笑着在我额际印下一吻,“怀瑾,我此生必不负你。”
当天晚上是宇文昶背我回营帐的。
因为一气之下走得离扎营之处太远,再一步一步走回去,我真是没有半点力气。
见我疲累至极的模样,宇文昶弯下腰,笑道:“你这样金莲小步地走下去,天亮怕是都回不了营帐,还是我背你回去来得快些。”
我自然喜不自胜,欢欢喜喜跳到他背上,由着他背我回去。
天上的星子仿佛世间最璀璨的明珠,乳白色的月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影倾泻而下,微风阵阵拂来,他的背结实温暖,一切都如斯般美好。
在我离开他很多年以后,我仍然会回忆起这天晚上的一幕,这大概是我们此生最快乐的一刻。
我安心地在自己夫君的背上闭起眼睛,沉沉睡去。
迷迷糊糊间,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放到柔软的褥子上,青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王妃睡着了么?”
“嗯,仔细服侍王妃就寝,小心莫扰醒了她。”
是宇文昶的声音。
青禾便过来替我脱下沉重的宫装,我的眼皮懒懒动了一下,还是不愿意睁眼,便由着这个丫头侍弄我了。
宇文昶应该走远了些,声音忽远忽近,“璐瑶的信件,往后不必给我了……”璐瑶?
这个名字好生熟悉,我仿佛在哪里听过。
又有一个声音响起:“她想见你一面。”
这个声音我是认得的,是沈砚之。
两人大概走远了些,后面的谈话我便听不见了,只好倒头沉沉睡去。
第二日醒来,还未睁眼,便闻到花草般的独特清香。
起身去看,床塌正前方端端正正搁了一盆妖娆盛放的深绿牡丹,色泽艳丽,繁艳芬馥,香气袭人。
牡丹玉笑珠香,风流潇洒,富丽堂皇,素有“花中之王”的美誉,又因蕊大而香,故得“国色天香”之称。
除了品种繁多之外,这花色泽亦多,以黄、绿、肉红、深红、银红为上品,而这种深绿色的则是上品之中的上品。
还没来得及问这盆牡丹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榻前,青禾已经笑盈盈走了进来:“王妃可算醒了!”
我将那盆牡丹抱在怀中,走到梳妆台前坐下,反复观赏一番之后才问:“这是谁送来的好东西,我真是喜欢的紧。”
青禾抿嘴一笑,一边替我梳妆,一边答:“晋王猜着王妃必定喜欢这个,特意令人送来的,据说下了重金呢,就为了讨王妃欢心!”
看来是为了昨夜“娥皇女英”之事求得我的原谅。
如今我心情大好,也顾不得去吃陈国皇帝那两个如花似玉女儿的醋了。
我将那牡丹放下,随口问:“晋王人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