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喉头发干,不知该说些什么,打破这尴尬的沉默。
璐瑶夫人比我从若自若得多,她挥手令宫人退下:“瞧你的反应,对我与晋王的事情,应该都知道了吧?”
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,“知道一些,不多。”
也许是因为我此刻的样子有些窘迫,璐瑶夫人望向我的眼神,微带些怜悯之意。
我受不了被人这样可怜,躲开她的目光,垂首不语。
她幽幽叹了一口气,语气有些哀怨:“原来阿永还不曾告诉你。”
不曾告诉我?
我的夫君,曾经的晋王殿下,如今的大闵天子,应当告诉我一些什么呢?
见我不语,璐瑶夫人接着说:“我的父亲是先皇麾下一名武将,因屡立奇功,颇得先皇赏识。
后来,父亲在平定边疆的战役中阵亡,母亲得知消息,殉情而去,留下我一人,孤苦无依。
先皇怜悯我的身世,将我接回当时的宇文府,悉心照料。”
“当时,阿永与我年纪相仿,我们相伴长大,感情极好。
阿永第一次奉命出征前,我们互许终身,约定待他打了胜仗回来,便娶我为妻。
可是,就在他离去不久,有天晚上,先皇喝醉了,将前去送醒酒汤的我误当作服侍的宫人,给……”后面的故事并不难猜。
酒醒的宇文坚发现自己强占了儿子的女人,但大错已经铸成,被外人知晓,颜面何存?
为顾全大局,他只能拆散宇文昶与璐瑶夫人这对爱侣,将曾经的功臣之女纳入府中。
这样做,不仅全了宇文坚的脸面,也令他得了一个善待功臣之女的美誉,于宣扬自己的贤名,是百利而无一害的。
故事的经过并不难猜,只是我有些好奇,那时,发现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了父皇的宠妾,我的夫君,宇文昶会作何反应?
是据理力争,还是默认一切,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的恋人成为自己名义上的母亲?
无论是哪一种反应,都是我不想看见的。
或许在我的心中,还是无法接受,我的夫君,曾为了另一个女子,悲痛欲绝。
想起沈砚之送我的那幅画,我随口念出画上的两句诗:“君若清路尘,妾若浊水泥;浮沉各异势,会合何时谐。”
璐瑶夫人吃了一惊,问:“那幅画,在你手里?”
我点点头,又补充一句:“是沈砚之送来的。”
她脸上露出一丝苦笑,神情有些失落:“原来他没有收下。”
他?
沈砚之吗,抑或宇文昶?
像是明白我的疑惑,璐瑶夫人接着说:“当年,你与阿永成婚不久,我曾委托砚之将画送到阿永手上。
那画是他所画,画上的字是我所题,字画合一,是我们少年时约定终身的见证。
后来发生的事情,你都知道了……我嫁给了他父皇,他另娶了你。
这幅画一直留在我身边,想他时,我便拿出来看一看。
那日,听说你们离京南下,我想在你们临行前见他一面,便将此画作为信物,由砚之带去给他。”
说到这里,她停顿了一下,缓缓开口:“可是,他没有来见我。
还有那封信,那封我求他带我离开的信,他也没有看一眼。”
原来,那晚睡梦中,我听到的都是真的。
璐瑶夫人确实约宇文昶相见,只是他拒绝了。
为什么拒绝昔日爱人见面的请求呢,是为了我吗?
我不敢多想下去。
因为与面前容颜艳丽的女子相比,我没有自信,宇文昶会为了我,而舍弃她。
我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作多情。
况且,即便当年离京前没有相见,那么后来呢?
后来我们重返大兴宫时,他们也没有相见吗?
我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虑。
璐瑶夫人望着我,目光有些游离。
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的问题了,却听到她开口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阴冷:“后来,我们自然是见过面的!
就在你有孕之时,我们日日相见,夜夜厮混,你竟然一点没有察觉吗?”
我自然一点都没有察觉。
那时,我满心满意都是自己深爱的夫君,我以为自己也是他唯一深爱之人,原来我竟犯了大错。
他们在我眼皮底下偷情,我却如同一个傻子,那样眼睁睁看着,从来不曾怀疑过!
不,其实我有过疑虑,有过困惑,有过许许多多的猜测。
可是,因为害怕面对现实,而不敢一一查证。
说到底,我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女人罢了。
可是,我想知道,每当望见正为他孕育子女的我时,宇文昶会是什么心情?
他会觉得有一丝愧疚吗?
他会觉得对不起我吗?
哪怕他曾在某一瞬间有过那样的念头,我也是可以原谅他的吧?
就在这一刹那,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他。
哪怕已经证实他对我们的感情不忠,我依然愿意为他找借口开脱。
寻常的民间女子发现丈夫在外寻欢作乐,尚有勇气提出和离,即便失去了丈夫的依靠,日后生活困顿不堪,可她们也总算全了作为女子的尊严。
而我呢,我在贪图什么,面对如此羞辱,依然不愿离开宇文昶?
我在贪图他带给我的荣华富贵吗?
还是,我在贪图,他能给我姜国带来的国泰民安?
又或许,还有其它什么理由?
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全然没有察觉,宇文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灵堂。
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他问。
我回过神来,抬头望着他,又望着璐瑶夫人,神色有些征征的。
他在问我吗?
还是,在问那个女人?
张口想要说话,终究是晚了一步,被璐瑶夫人抢先回答了:“我正同怀瑾一起为先皇守灵。”
她一边说话,一边抹泪,那样子,确是我见犹怜。
宇文昶“嗯”了一声,不与她说话,转过身来,搂了我的肩,“你的孝心,父皇是知道的,不用在他的灵前守着。
夜里风大,早些回去歇息。”
说罢,将他肩上的披风解了,为我披上。
手也抚上了我的面颊,“怎么这么凉?”
我有些恼怒他有意在璐瑶夫人面前表现出与我的亲昵,一把扯下他刚系好的披风,“今晚我要为先皇守灵,陛下身娇体贵,先行回宫吧。”
我如此拂他的脸面,宇文昶的脸色自然不大好看。
他咬着牙,压低了声音,抚摸我脸颊的动作逐渐收紧,“来人,送皇后回宫!”
一声令下,两名我不认识的宫人上来锢着我,将我连拖带拉,拽出去了。
青禾跟在后面,惊慌失措地喊:“娘娘,这是怎么了?
你们下手轻点,仔细伤到娘娘!”
被强硬地送到大业殿,殿门“砰”一声关上。
青禾被阻在殿外,不得入内。
她急得直拍门,“娘娘,你怎么样,你还好吗?”
我勉强冷静下来,深呼一口气,“青禾,我没事,你先回去歇息,明早再来伺候。”
我怎么会没事?
那两个宫人力气如此之大,一路生拉硬拽,我两只胳膊几乎被生生拽断,此时已经酸痛地抬不起来了。
青禾是个忠心的丫头,不愿她过多担心,我又说了几句使她安心的话,她再待了一会儿,便下去了。
富丽堂皇的大业殿内,冷清得厉害,没有一丝人气。
如果不是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,我真要怀疑,这里是一座荒凉的坟墓。
我并不喜欢这里。
我更喜欢兰陵乡间,喜欢那间简单质朴的小木屋。
那是我与舅父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,那里是温暖的,有人情味的,不像这座宫殿,没有感情,冷得能生出寒意。
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舅父了,我寄回兰陵的信件,他为什么一封都不回复?
他的身体还好吗,还是像从前一样嗜酒吗?
我实在想他的紧。
泪水模糊了眼眶,我再也忍不住,趴在桌子上,伤心地哭起来。
殿门被人用力踹开,又用力关上。
抬头一看,宇文昶单手背在身后,怒气冲冲望着我,面色不善。
天边一道炸雷劈过,我知道,暴风雨就要来了。
我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,冲向殿门口,大声呼叫:“开门,我要出去,快开门!”
殿外有随侍的宫人,可是没有人上前来给我开门。
他们静默地站在那里,对我的呼叫充耳不闻,仿佛屏蔽了世间一切声音。
我真傻。
他们是闵王宫的人,只会听令于大闵天子,哪会理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姜国公主呢?
我又生气又伤心,声音已经嘶哑,看都不愿看宇文昶一眼。
他大步走过来,将我拽到软塌上,双手牢牢钳制着我,令我动弹不得。
他的语气凶狠至极,“你如今还有一点大闵皇后的样子吗?”
我不回答他的话,只是胡乱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,混乱间,挥到他的脸上,令他挨了一个巴掌。
他显然没有料到我竟然动手打他,气到两眼猩红,样子可怕极了。
其实我不是有意的,可这会儿无法同他解释,口中只是反复重复一句:“我要回家!
我要回家!”
他大声吼道:“这里就是你的家,你要回哪里去?”
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我要回姜国!
我要回自己的家!
我要离开你!
舅父,救我!”
他扑过来,将我按在身下,两手掐住我的脖子,“你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,你要去哪里?
你能去哪里?”
我已经快要不要呼吸,他没有松手,依旧恶狠狠地逼问我:“说,你要去哪里?
去哪里!
说啊!
我让你说!”
他的样子,如同疯了一般。
我闭上眼睛,放弃了挣扎。
就这样死去,也是很好的吧?
不知过了多久,恍惚中,错觉自己的思绪已经脱离了身体,浑身轻飘飘的,以为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时,他却忽然松了手。
猛然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,我剧烈咳嗽起来,脸涨得通红。
以为他善心大发,就此放过我,哪知他反手撕裂我的褻衣,发狠地说道:“你是我的,你哪都不能去!”
随之而来的,是漫无边际的折磨与碾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