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的夜里,扶薇突然从昏迷中醒来,大声喊着清藤的名字,丫头下人们闻声赶来,大家见她醒来欢喜得紧,然而丫头们还没来得及要端上热在锅里的冰糖雪燕,一道从千里之外的边疆传来的捷报再一次惊动了整个将军府。
大军起初打得艰难,伤兵过半。
而不到两月,战况就发生变化,清家军势如破竹,一举大败了西南番邦,凯旋而归。
宫里来的张公公宣读战报到这里,突然停顿了一下,他深深地望了扶薇一眼,已经是风烛残年的目光里,竟依稀有泪,充满了惋惜。
众人仿佛都预感到了什么,默不作声听张公公继续念下去。
“清藤将军,少年英雄,威武不凡,几度直捣西南皇庭,然而却不想中了敌人暗算,镖上沁了毒,见血封喉……”后面还有什么扶薇已经全然听不见了,府中上下顿时哀号一片,服侍多年的老管家更是吐血当场。
唯有扶薇久久站在原地,满脸凄然。
却无意外的表情。
仿佛从夫君出行的那一天起,她就料想到这样的结局。
眼里颓然有泪,只是落不下来,生生噙在眼眶里。
初三的清晨,君王亲自到城外二十里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。
扶薇站在圣架旁边,迎风而立的姿势很美。
一身纯白的装束清新脱俗,头上别着几朵小而饱满的白花,远远地望见长长的军队,将士们都已披上了白色斗篷,从远处看仿佛一条白色的蛇,在地上匍匐前进着。
棺木很大,是将士自己亲手做的,为了将将军的尸体完好地带回来,还特意派一小队人马打入敌人内部,取了一种叫做葳蕤的银光粉。
据说撒在尸体上就能百年不坏,任何毒虫鼠蚁都会避而远之。
也许是银光粉发挥了作用,当棺木被打开的时候,将军的脸已经不如中毒死去时那样暗黑,而是恢复了往日的俊美。
脱下盔甲,他也不过是一介普通的书生模样,只是眉间带着家族世袭的英气,让人心生敬畏。
夜里扶薇从宫里回来,宴席上她婉拒了君王的赏赐。
灵堂里烛光摇曳,扶薇走向棺木,用手轻轻抚过年轻夫君的脸颊。
谁也不知道她借故早早回府的原因,她摸着少年柔软的脸,“清藤,你还记得吗。
去年的今日,我们刚刚相识。”
她轻抿着嘴唇,不尤地悲从中来。
……那时扶薇还不在京城,只是跟随亲人办事路过江苏。
亲戚在江苏有一家扇子斋,扶薇跟着学做扇子,怎样摘图,怎样削木,怎样拼装,怎样上色。
她亲手做的第一把扇子绣满了合欢花,盈盈满满,整把扇子都像沾了合欢的花粉气,扇的风都满是花香味道。
而买走那把扇子的人正是清藤。
那几日的苏州风和如丽,波澜不惊。
合欢开得正好,清藤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,走在那座石拱桥上引得那些船上游山玩水的姑娘们纷纷侧目,只是那时扶薇只当他是登徒浪子,第一眼见就不顺眼,见那些姑娘们一副痴迷模样,捉弄他的心思一起,趁着清藤应声要从桥上直接跳上船时,扶薇假装无意踩到脚下的裙子,手里暗暗用扇子一顶,清藤就一个重心不稳坠进湖中。
船上的姑娘起初也跟扶薇一样哄笑成一团,然而过了多时,也不见人从湖里冒出来。
大家这才着急了起来,姑娘们纷纷央船家下去搭救,谁知船家下去找了一圈,出来却说不见人影。
姑娘们慌了神,纷纷大声朝岸边呼救。
扶薇这才也有点紧张,难道这小子真的不会游泳?
“真麻烦!”
她低声抱怨,随即纵身从桥上一跃而下。
谁知刚入水一会,大家就看见有两人从湖里冒出头来,只是让人惊讶的是,竟是刚才那位公子抱着救他的姑娘。
扶薇每每想到那场恶作剧,脸上都会泛着浅浅的红晕。
后来扶薇发现他生世显赫,切知书达理,气宇不凡。
再后来他买了那把合欢扇,又转送给了她。
再再后来,扶薇离开苏州去到京师,竟又与他再次相遇。
那一年的冬初,她披了火红的嫁衣,做了他的妻。
所有的一切仿佛还是昨日,然而现在当日英气逼人的少年,如今已经变得冰凉。
想到这里,扶薇好象是下了决心一般,她抹去眼角的泪,扶起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管家,“福伯,我想起一个法子,也许能让夫君还阳,但是……”话还未完,老管家就立刻抖擞了精神,“夫人,您是说真的?
少主他还能活过来?”
仿佛是因过度的惊喜导致刚才伤心欲绝的老人一时语塞,“不要但是了,不管什么方法,少夫人只管一试,老朽一定全力配合。”
扶薇点点头。
老管家又是啪一声跪在清家祖先面前,企求庇佑少主。
灵堂前白色的幕帷被一道无名的风吹起,蜡烛瞬间熄灭。